十三、被卖5次的苏维埃中央女委员

银盘似的月亮,如天灯挂在树梢,很大很亮。月光投在地上,像蒙了一层翳,那字迹却不甚明显。

她点燃一根篾子火,插在地上,地上的字迹一下子清晰起来。火光摇曳,“黄长娇”三个字,歪歪扭扭,伸胳膊缩腿,像在跳舞。

“毛主席说:这是我的名字,写好了,就能当红色的‘小知识份子’。写不好,就永远是睁眼瞎。”

她握着一根小棍,嘴里念念有词,一笔一划,又拙笨地在地上画。画得那么专注,那么投入,满心要当个红色“小知”的劲头,势不可挡。

说来,真是毛泽东主席,一笔一划教她写字,鼓励她学文化,当个红色的“小知识分子”。

可别小看黄长娇,虽然才23岁,却身居要职。不久前,她出席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,并当选为: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,兼任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委员。

普通人眼里,黄长娇,一个年少的靓妹子,当了大官哩!

黄长娇,是作为江西省工人代表的身份,参加“二苏大”。

严格说,她一天也没有进过工厂做工。不过,她确实又是自小打工,这种“打工”的苦,与那种“做工”的苦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1911年,她出生在赣县田村,一户雇农的茅棚里。家里没有一寸土地,父母靠为地主铲茶山,做长工糊口。为了减少一张吃饭的口,黄长娇从小就抱养出去,给一户姓林的人家做童养媳。

婆家也苦不堪言,13岁,让她到地主家打工。洗衣、做饭,干了3年,只糊了一张嘴,没有得到半分工钱。

16岁的黄长娇长得高高大大,觉得继续给地主白干划不来,就跟着父亲回家。

田村是个大镇,主产稻米,但河流较小,交通不便,粮食运出,食盐、日用品运入,全靠肩挑手提。农闲时,许多农民就出来挑担,用脚力换点盐钱,天长日久,镇子里就有了一帮专业挑夫。

挑担虽苦,但一天能赚几毛钱,是作田收入的10倍。反正做什么都脱不了苦,人生就是吃苦的,黄长娇一咬牙,干起了挑夫。天下大苦,赚钱的事,再苦再累,也有人愿干,挑肩担的人愈来愈多,脚力钱下跌,市面物价却上涨。为了活命,她还是整日整月去挑。

3年挑担,历尽坎坷,她吃尽苦头,也增长了不少见识。

担重、肩痛、路远,过了一山又一山,无边的山岭无边的苦难。那么长的路,挑夫们就爱说些下流话打发时间。一个妹子夹在众挑夫间,十分惹眼。她总是埋头疾走,有时整天一言不发。毕竟肩膀还嫩,有时跟不上阵。这时,就有一位姓赖的大哥,有意无意停下脚,在不远处等她。

原来,大革命失败后,共产党员逃避乡村,隐蔽活动。挑夫中,也混有共产党员,赖大哥就是一个。在长途中奔波、跋涉中,他常找人聊天,困难时帮人一把,团结了不少人,建立了地下党组织。

1928年,黄长娇加入了少年共产主义青年团,生活中有了信仰,不显山不露水,秘密参加了党的地下工作。

1929年,红军来到了赣县。共产党领导群众打士豪,分田地,她一家分到了土地,伸直了腰杆。

红军天天开会,宣传革命道理。当时她19岁,3年的挑担生活,走南闯北,添了不少胆。地下党团组织公开身份,带领群众造反,她同男人一起,打士豪分田地。呼呼喊喊,劲头十足!

没有文化,道理懂得不多。但黄长娇爱说,懂一点就到处去说,影响也不小。

乡里人胆小,被长期的苦难浸得木呆呆,特别缺少敢出头,爱宣传的妇女干部。很快,黄长娇调到江西省妇委工作。

江西省妇女部长蔡畅,待人和蔼,平易近人,特别善于在实践中培养干部。黄长娇奉调不久,进步很快,入了党。介绍人是李富春、蔡畅。

1933年3月间,黄长娇调到江西省总工会,担任了女工部长。这年冬天,她出席了全省职工代表大会,这次大会的目的之一,就是筹备召开全国职工代表大会,黄长娇又当选为代表,出席了全国职工代表大会。翌年1月,她以江西省工人代表的身份,出席“二苏大”。“二苏大”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175 人,妇女委员不到10人,她则是其中之一。

“二苏大”,是在沙洲坝新茶亭,新建的中央大礼堂召开,会后,黄长娇兼了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委员,就留在工农检察委员会工作。

检察委员会办公地,就设在沙洲坝的新茶亭,距离苏维埃中央的住地很近,工作、生活在一起。各部门人员,来来往往,日日与共和国的首脑们见面。不久,黄长娇熟识了毛泽东。那时,毛泽东大权旁落,已失去对红军的指挥权,专职从事政府工作,对人态度特别和蔼。

工农检察委员会的主席是项英,主要工作是检察、处理各地的案子。有一次,委员会里派黄长娇、朱招娣二人去于都县巡视。临行前一天,她去办事,又见到了毛泽东,毛泽东便前来与她握手,听说黄长娇要去于都巡视,热情地招呼她到自己办公室坐一坐。得知她是第一次去于都,第一次巡视,便主动地介绍于都县的一些情况,详细地交待工作方法。

“去以前,把要办的事记在一个本子上,分清主次前后,一样一样办好,办的过程中,遇到什么情况,存在什么问题,也要记在本子上,回来就能一样一样汇报,不至于遗漏什么。时间久了,本子上记的东西多了,也可以找到工作中的规律性……”

说了许久,见黄长娇坐着发痴,他就问:“怎么样,小黄,有什么困难呀?”

“我是穷苦出身,从小当挑夫,只认得扁担,不认得字。”黄长娇说:“我们田村,都是地主家的人才学文化。贫雇农民都不学文化。”

“二苏大”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175 人,都是资深的老革命,绝大部份文化很高,有许多还到国外留学。真正一字不识,也许仅黄长娇一个。

毛泽东笑了:“没有文化,就要学嘛!地主学文化是为了剥削,穷人学文化是为了革命,文化越高越好,要争取做个红色知识份子……”

“红色知识分子?”黄长娇说:“我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,还能学什么呢?”

“不要紧,我们的工农干部,大部分都没有文化或者文化不高。只要有决心,有恒心,就能学得到文化。你就从写自己的名字开始吧!”说着,他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和一支毛笔,一笔一划,端端正正地写给她看。“黄长娇”三个字就摆在了她面前。

“这就是你的名字。”毛泽东把纸递给她。

黄长娇左看右看,觉得很有意思,兴趣高潮,赶紧把纸张收起来,连说:“谢谢,谢谢,我今天回去,就开始学写字。不懂的字,我就来问你。”

毛泽东很高兴,握着她的手说:“学文化,不要不好意思,学好文化,要做到两条:一要多问,二要不怕条件差。现在条件差点,将来就会好的……”

揣着自己的名字,黄长娇很高兴,平生第一次对一张纸有了感情。不时掏出来看一看,看着看着,就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。却总得划得不直,不象。这时,旁边探出个人头来,是检察部的同事朱招娣。她探了一会儿,莫名其妙地说:“黄长娇,你老在地上,写你的名字干什么?”

黄长娇一听,乐得跳起来:“啊,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。”

一晃数月,黄长娇从于都回到瑞金,已是初夏6月。她连忙跑到毛泽东办公室,演示自己的识字成果。几个月来,她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,而且还会写“毛泽东”、“红色知识份子”、“苏维埃”、“工农检察部”、“中央人民政府”等。黄长娇还汇报了几个月中,奔走于赣县、兴国、于都等地农村,在于都检察一桩贪污案的情况。

毛泽东仔细地听着,然后说:“你们经常做巡视工作,一要态度好,二要方法对头,多发动群众。群众发动起来,什么事情都好办。你们到基层不光是去处理群众控告的案件,还可以顺便了解土地法、劳动法、婚姻法等各种法令执行情况。”

谈完了话,毛泽东一直把黄长娇送出院子外面,院外一棵巨大的古樟,有几匹马低着头在吃草。毛泽东说:“你一个女同志经常下乡,有时一天要走一百多里,应该配一匹马,我来帮你说说。”

说说也就是说说,配马的事,黄长娇没在意。

过了不久,她与同事邓兴国结了婚。邓兴国是兴国人,也是中央政府工作人员。婚礼进行得既隆重又简单,在新茶亭的中央大礼堂搞了个茶话会,毛泽东、项英等许多中央政府的领导人,都来参加,说了些祝贺的话。

那时结婚,没有什么度蜜月,第二天去下乡,没想到,管理处的人叫她去领马,毛泽东说话算数,果然拨了一匹马来给她。

下乡回来,又是几月,到处的苏维埃政府都行色匆匆,一副撤退的架势。

前线形势不好,红军准备大转移了。中央检察委员会的主席项英,决定留下来领导苏区的对敌战争。他曾征求黄长娇的去留意见,她立即要求随主力红军走,那时,大家都想随主力转移。

红军一批一批出发了。

因为黄长娇身体好,当过挑夫,善挑善走,正合适长征,上级决定让她随卫生部队行动,路上可挑可扛,帮医师帮护士都行,有什么干什么。出发头一天,她高兴地去检查身体,回来后,立即收拾好行装。第二天,分到各部门的同志陆续走光了,剩余她一人在地上画字,一边等人来通知,左等右等等不来人,正等得心急火燎时,有个同志小跑着赶来。

黄长娇将木棍一扔,背上背包,迎了上去:“快走吧,我等半天了,队伍是不是早都出发了?”

那人却说:“黄长娇,领导喊你不要去了。”

“做什么不要我去?”黄长娇十分惊奇。

“说是你怀了孕,已经3个月了。”

“轰--”头上如同炸了个响雷,黄长娇顿时呆若木鸡。

沙洲坝四周静悄悄,没有一个人,所有的机关人员,几天前都撤光了。留下坚持地方斗争的中央分局,早已转移,不知去向。

许久,她才醒悟:丈夫随红军主力走了,不知道自己怀孕,更不知道自己留下。

事情突然,上级领导,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跑光了。既没对自己的留下作个安排指示,也没有交待与地方组织如何联系。

枪炮声,雷阵般在远方响起,白军的队伍,正迅速向瑞金推进。

再不走,只能是坐以待毙。走,又往哪里走呢?!

前一段生命突然刹车,蒙胧中,她痛苦地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。清醒后,心中似有不甘,却更感到无可奈何,徒劳无益。多少年来,她在心中拒绝平庸,现在却极为清醒、深切地意识到:平庸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。平庸的生活也是真正的生活,平庸的生命也是真正的生命。这生命进行着又消逝着,并不留下最后的痕迹。

她拎着背包,背包里没有一分钱,只有几双草鞋,是给红军打的,只好自己穿上,赶往邻近的部队驻地,希望能遇上还没离去的队伍。可是,瑞金变成了“真空”,所有部队,无影无踪。院子门口,倒是坐着两个女同志,一问,也是临时留下的。其中一人怀抱小孩,还带着个保姆。

怎么办?三人面面相觑。走,肯定要走。

去哪里?去找留下的红军。去哪里找?武夷山。

三个人都知道,武夷山脉有地方红军,但是,武夷山脉那么大,横跨两省,怎么找呢?商量的结果,是向瑞金与福建长汀的交界地寻找。

白军已经占领瑞金,白色恐怖四处笼罩。几个邂逅的女人,装扮成走娘家的样子,凭着一颗信念,懵懵懂懂,向武夷山撞去。

方向是清楚,但谁也不认识路,她们进入错综复杂的山道。逶迤连绵的武夷山,山高峰峻,古木参天。为了躲避敌人,几个女人白天不敢走,晚上走,大路不敢走走小路,走着走着,无路可走,攀着树枝藤葛往山上爬。山道有时在高耸的岩石形成窄小的峡谷中蜿蜒,有时穿过连土匪和樵夫都足迹罕至的崎岖陡峭的山谷,时而看见一群猴子警戒地呼喊着。黄长娇过去挑担时熟悉猴子,就作猴鸣,一答一问,很聊得来。

渴了喝山泉,饿了吃野果,象猴子一样生活,没有野果就干饿着。因为不认识路,也无所谓迷路不迷路。走得实在走不动,就地歇息,白日一看:吓一跳,大家竟然睡在一座孤峰悬崖旁,白云悠悠,一不小心摔下去,粉身碎骨。找来找去,无路可走,没有下山的路。从原路退回,试了几次,谁都不敢走。偏偏那小孩又屙了一泡屎,臭气薰天。捱到晚上,山岚漫上来,月亮白蒙蒙,看不清危险,她们才一个个原路下山。

没头没脑,转了几天,大家的体力,在无形的拼搏中消耗光了。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,躺在地上出大气。一阵樵歌传来,黄长娇挣扎着爬起,向樵夫问路。

数日猛走,她们已经到达福建省长汀县境。战争的消息不少,不过,这边没听说什么红军,倒是听说:有一个还乡团大刀会,正张着网捕人。凡是没有路条、证明者,格杀勿论,当然,对付女人,大刀会还有更加残酷、卑鄙下流的办法。

三个女人听见,惊出一身虚汗,赶紧扭头,跌跌爬爬往回走。

数日后,回到了瑞金县武阳区江下村,她们听着远方的枪声直打颤。没有主见,没有核心的团体只会添乱。三个女人一合计:这么乱闯也不行,目标太大,还是分散行动吧。三人分手,各奔西东,永无再见。

去哪里呢?

黄长娇坐下来静思,往日的辉煌恍若隔世。离开了政权,自己什么也不是。家也不能回,回去干什么,自己什么也不会,还挑担子 ?担子也挑不成了,家里还积着一堆仇恨,地主富农会要自己的命。无路可走,还得找红军。听说,白竹寨那边还是红区,黄长娇晓居夜行往那边赶。四、五天后,来到白竹寨一看。嘿,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。不但游击队在此,特委书记赖昌祚,以及瑞金县委会也在这里。

许多都是熟人,她向地方党汇报情况后,县委任命她担任白竹寨区委书记。不久,体内的扰乱频频,妊娠反映,精力不足,她的眼皮老是往下沉,容易耽误工作。过了一段时间,县委又将她改任区委组织部长,率领一支游击队与敌人周旋。

很快,白竹寨成为了白军的“清剿”重点。

几万白军上山,把安海乡几百里绵延的大山围住,开始拉网式地清剿游击队。

白军虽有几万,在苍苍茫茫的大山林里,又算得了什么!围剿了一段时间,徒劳无益,白军遂改变战术为:围困和突袭。

围困--是较毒辣的一招。游击队在大山里,断绝粮食一个多月后,连四周山地的野菜,以及能吃的树叶都吃光了,只得派人到别的山谷去采野菜、树叶。野菜、树叶很难吃,吃后肚子又胀又痛,脸庞浮肿,脸色发黄发青,然后就发病,病人日愈多,病情日愈重,战斗力日愈下降。

突袭--时有盲目性,但因为是以逸待劳,且有大概的方向,却也给游击队造成诸多麻烦。有一次,白军进入大山,发现对面的山岭似乎有炊烟,就用机枪扫射、并发射炮弹。枪炮弹不断地飞溅,游击队隐居的溪畔、崖洞,四周常常传来爆炸,有的流弹在头顶呼啸,有的在一旁爆炸,弹片及溅起的石片落在身边,造成威胁。敌人白天射击,晚上则放火烧山。火借风势,四下蔓延,顿时,游击队藏身之处变成了火焰山,大火把溪水都烧得发烫。病人被烧在地上乱爬乱抓,嗷嗷乱叫,大火烧了一天一夜,游击队员们一个个乌头垢面,精神十分低落。

白军的围困和突袭,逐渐奏效。

区委书记邱许堂开始动摇,觉得长期下去一定会苦死。游击队中引发争论,邱许堂等一部分人,为了强调理由,用了当时流行的说法:我们象这样拖下去,壮的会拖瘦,瘦的会拖病,病的会拖死。大敌当前,在山上硬拼只有死路一条,下山是为了分散目标,保存革命实力,是为了长远的利益。

黄长娇等人坚决反对下山,认为:此时盲目下山,就是对革命丧失信心,就是投降、叛变。

争论不休,各执一词。结果,游击队一分为二,大部分人随邱许堂下山。黄长娇带着另一部分人,立即转移,突破敌人的包围圈。

不久,邱许堂等人果然投敌自首。

白军通过叛变者的供词,掌握了游击队的情况后,派出几支精锐部队,天天盯着游击队,前堵后打,把游击队搞得七零八散,黄长娇身边只剩下3个人。

经过这一段折腾,吃没吃,喝没喝,黄长娇的身体更加虚弱。那天,行走时冷汗淋淋,头昏目眩,巴不得能坐下休息一会,好不容易捱到休息,她身体软若无骨,倒在地上难以支撑起来。

这时,敌人的枪声响了,她又领着队员们奔走。走着走着,肚子一阵剧痛,眼睛一黑,她跌倒在地。同志们便抬着她走,她苏醒后,立即摔脱同志们的手,说:“你们快走吧,不要管我。”

“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,”他们说:“要死,也死在一起。”

“为我一个人死,有什么价值呢!”黄长娇急得嚷嚷:“我代表党,命令你们快走!”那几人终于流着热泪撤离了。

枪声越响越近,隐隐传来白军的吆喝。黄长娇四面观察了一下地形,身旁有一条小溪,就顺势往小溪里一滚。真是天无绝人之路,溪畔竟有一个岩洞,她缩身往岩洞里一挤,肚子一阵剧痛又昏了过去。

被一阵枪声搅醒,白军就站在她头顶上不远处,一边乱咋呼,一边向四下开枪射击,子弹嗖嗖地落下来。折腾了一个多小时,白军又咋咋呼呼收兵,回营交差去了。

暮色降临,又饥又渴的黄长娇,拽了一把树叶塞入口里,却咽不下去,挣扎着爬到溪边喝了一肚子水。这时,北风呼号,她鹑衣百结的衣服早已浸湿,在北风中像流苏般飘荡,一丝一丝,抽走了身上的所有热量。她真想那么躺着不要起来。

肚子里的孩子拳打脚踢,又在抗议了。顽强的求生欲,催促她继续爬行。上路了,沿着同志们走去的路爬行。不知道从哪里来,不知道要去哪里,但却要爬行,爬行才有希望。

上山、下山、又上山。

有一个生命在呐喊,在催促,这就由不得黄长娇不前行,衰竭之中的黄长娇,会顿生一股力量。

第6天,天刚蒙蒙亮,她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峰。呼哧呼哧,吃了一肚子树叶、野菜,吃得难受极了。靠着一块岩石四处眺望,透过云海,在茫茫绿海之中,竟看到了两座茅屋。心中一阵狂喜,犹如溺水之人,看到了一块救生的木板。她不顾一切,向这块木板奋力而去。

眼看在脚下,跑起来累死马。

大林莽中,无路无沿,跌跌撞撞,她朝着那个方向爬去。爬了不知多久,爬到那山坡上,对着茅屋看了许久,就是无力下去。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她眼睛一闭,顺着山坡往下滚,滚着滚着,就失去了知觉。

睁开眼睛,身子已到了山下。周围围着几个人,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样子,一看就知道是游击队。

“你是谁?”其中一个游击队员问。

她又四下看了看,确信他们是刘国兴的游击队。答:“我叫黄水秀,是白竹区委会的组织部长。”

“你认识谁呢?”

“我认识刘国兴同志。”

果然,刘国兴一会儿就来了。他招呼大家把黄长娇扶到屋里,就关心地询问情况。同志们手忙脚乱地给她熬姜汤喝,又煮了一盒山药水,还给她吃了一碗米饭。重回了人间,见到了久违的米饭,她激动得泪水长流,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介绍了一遍。

根据上级指示,为了开展深入持久的游击战争,游击队决定安排一些人到群众中去,进行党的地下工作,考虑到黄长娇重孕在身,党组织决定,把她安排在安治乡下新塘村。1935年5月,她平安地生下了一个男孩。

地下党的工作逐步发展,如同游击队的眼睛,在地下党组织配合下,游击队杀了十多个伪保长,打掉了几个伪联保办事处,杀了8个联保办事处主任,闹得安治乡连保长都没人敢当。

安治这一带,成为白军的“清剿”重点,一次移民并村。把许多偏僻、分散的小村的村民拆散,移并到另几个大村后,警戒更严,村民不能擅自上山,否则作通匪论处。白军蓄意把游击队困死、饿死在山上。

可还是没人敢当保长啊。联保办事处头天发的催捐公事,转了一个大圈,第二天又送回了办事处。新联保主任上窜下跳,急得抓耳挠腮。

并村后,人多村子更大,原桃阳区区委书记刘辉山,也并过来了。黄长娇假作串门,把刘辉山、罗家和等党员组织起来,成立了党支部。 与游击队保持联系。上级党组织决定:乘机派刘辉山、罗家和等同志,出头担任红色“保长”。

联保办事处的“公事”有人接了,党的地下活动更加频繁。

正是青黄不接时,游击队又没吃的了。群众家里也是瓜菜代,聚不了多少粮食。要粮,只有保仓里有。“保仓”是积谷防饥,各家各户凑的公益粮,保仓委员却大都是地主担任。明要是要不到,只能暗取。大村子人多眼杂,不敢动,小村子粮少不济事,他们瞄准了竹山坑的保仓。

那天晚上,月黑风高,竹山坑保仓突然失火,火焰熊熊,把保仓的屋梁烧塌。

翌日一早,地主刘玉洪派人向红色保长刘辉山报告:竹山坑保仓失火。

刘辉山立即派人向联保主任报告。联保主任在红色保长刘辉山陪同下,亲自带着几个兵丁前往察看。保仓只剩下四堵墙壁,屋当中余火未烬,用棍子拨一拨,烧焦的谷壳噼啪作响。

联保主任大怒,追查责任,将地主刘玉洪按“失责处理”,赔偿全部粮食。刘玉洪吓得面如土色,跪地求饶,才将赔偿额降为30担稻谷。

80担谷子,也只能解决一时之饥,却说,山上游击队又断粮半个多月,病号增多,频频送来催粮的信讯。

黄长娇是挨过饿,饿怕了的人。接到情报,十分焦急,立即召开了秘密支部会。

运送粮食,支援游击队是老话题。游击队有百十号人,粮送少了不够吃,送多了会被发现。商量了许久,有了一个办法:集体砍柴。

翌日,刘辉山带几个村民,去向驻守的白军要求:柴火烧光了,要上山砍柴。

白军一听,果然答应了。提了两个条件:一是砍的柴草,交一半给白军,因为他们也没有柴火烧了。二是要派兵“保护”大家,大家不要乱跑。

砍柴的队伍熙熙攘攘上山了。人人都带一根作扁担的竹杆,大部分群众的竹杆内部凿空了,装着大米、咸菜、白盐。

到了深山,大家分散砍柴,便把物资倒入草丛中,早已预备的缸内。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。就这样,一条秘密运输线畅通了。

时间长久,事情终于露出马脚。一次,几个村民去砍柴,有个竹杆口未塞紧,漏出了几把米,就被白军发现了。追问他们,是不是送给游击队的,并把全村人抓起来,一个个威胁拷问。问到一个妇女,鞭子、老虎凳一拍,把她的尿都吓出来了,连忙招供说:“这个事,要问黄水秀才知道。”

黄水秀被捕入狱,她寄居的人家被抄,房子被烧。作为外地人,黄水秀先前被捕过两次,因为没有什么证据,拷打一番即放了。这次,证据凿凿,插翅难逃。审问几天没有结果,由刽子手动刑,先是灌辣椒水。

又饥又渴了几天,黄水秀自小爱吃辣椒,家里只有辣椒拌饭,辣椒打汤,是个辣椒王,一看辣椒水来了,心想正好。张开喉咙,任辣椒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去,一大壶辣椒水,竟只灌了个半饱,味道不错,缺点盐,跟辣椒汤也差不多。

折腾了一阵,打手们喘息着,等着看她的反映。

她却没有什么反映,连个咳嗽都没打。扭动脖子,看看地上还有一壶,便说:“再来,有本事,你给我再来一壶辣椒水。”

旁边一个小官模样的见了,气得要命,说:“再灌再灌,不信就辣不死她!”

于是,黄水秀又喝了一壶辣椒水,这下过了瘾,肚子胀胀的也有点饱。她眼睛四下瞄了瞄,没有了,不知隔壁屋里可有。说:“还有没有辣椒水,再来一壶!”

那口气,象是叫跑堂的点菜似的。

小官一听,操一条竹鞭,朝她劈头盖脸打去,打得他自己喘不过气为止。

“上,你上。”那小官满头大汗,叫刽子手动手。刽子手拿来一把点燃的蚊香,一根一根用蚊香烧她。因为她被捆得太结实,全身早已麻木,挨打,火烧,并不觉痛,所以,脸上没有痛苦。几个白军却都捂着鼻子,受不了那浓浓的人肉焦糊味。

那小官忍不住,疯了似的跳起来,握着一把大刀向黄长娇狠狠砍去。咯--刀刃卡在她左肩膀骨头上,顿时,皮开肉绽,血流如注,后来缝了30多针,刀疤达14寸长,她竟是毫无感觉,平静无碍,直至昏死过去。

严刑拷打,对她来说,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,倒把白军自己累得够戗。

刽子手什么人物没见过?还从没见过这种受刑者,此后,对她也懒得用刑了。

三天后,白军小官又传她过堂:“你坐过三次牢了,你的情况我们全部清楚,政府决定对你宽大为怀,既往不咎。只要你请4个保人来,今天就可以放你回去。”

“请保人,我一个外地人,去哪里请保人?”黄水秀知道,白军是想在保人问题上找突破,一口拒绝。

那小官抓了抓头皮,皱了皱眉说:“找不到就算了,那你回去吧!”

黄长娇牵着小孩回家,拐弯时一回头,后面有个人,鬼鬼祟祟,在远处一闪。夜里,屋周围老是传来狗吠,她从梦中惊醒,以为游击队来接头,悄悄潜出屋子,却又了无声息,知道白军是在放长线钓大鱼。心里十分着急,怕游击队不明真象,踏入陷井。她想:不能与刘辉山等党员联系,也不能让游击队来和自己联系。

自己的身份暴露,还在村子里搞“地下”工作不可能了。

数日后,瞅准个没人监视的机会,她抱着孩子悄悄离村,又一次投奔游击队。

游击队的处境更加艰难,经常被白军撵得像野兔一样,满山乱跑。

有一次,游击小队又被敌人追赶了一天,游击队员们没吃没喝,体质下降,眼看跑不脱了。为了掩护战友,黄长娇准备牺牲自己,提出带小孩走另外一条路引开白军。战友们死活不答应,她走哪条路,队员们也走哪条路。敌人的咋呼声时时传来,游击队有全军复灭的危险。又来到一条叉路口,黄长娇走在前面,告诉儿子来玩捉迷藏,要他向一条小路跑去。儿子信以为真,果然用力跑了过去,游击队则走向另一条山径。

矍矍矍--儿子吹响了唯一的玩具,那个子弹壳,发出尖啸的哨音。

不由自主,黄长娇的心揪起来,泪水爬满面颊。

矍矍矍的哨音变得急促,突然,传来儿子的喊叫:“妈妈,我在这里--”

“妈妈,我在这里--”儿子的呼喊,夹杂在枪声中渐渐变得焦急,充满绝望,揪人心魄地在山谷里回响……

一钩残月,遍野寒霜,脱险的游击队员入睡了。黄长娇在月色中,磕磕撞撞原路返回,在路边一条小溪畔,她寻找到儿子的尸体。

皎皎月光下,小小尸体洗得特别白洁,可爱的儿子凝固着一脸惊愕,手中仍紧紧握着那只弹壳。

“西安事变”后,在项英、陈毅的领导下,瑞金游击队开始下山,与国民党当局谈判。1937年底,汀瑞游击支队在瑞金石水湾点验,改番号为“汀瑞边抗日游击支队”。后奉命开往福建省龙岩的白土,正式编入新四军第2支队3团2营。

黄长娇等不适宜随军者,又一次留在瑞金,坚持地下党的工作。实际上,她的身份早已公开,无法隐蔽,游击队开拔不久,她在武阳区再次被捕入狱。

那时,国共合作,再以“共匪”的名义治罪,摆不上桌面,何况,游击队大大方方地开往了抗日前线,也没有什么交待不交待。但天高皇帝远,乡村里抓人,从来就管不得那么多理由。

她被关押在联保主任刘立生家做工,实际上成了一名不花钱的保姆。明明的要治她,也想从中捞些小钱。

武阳区有一个姓王的农户,农闲时上山打猎,是个独臂猎人,常到圩上卖猎物。

联保主任刘立生,患有偏头痛的毛病,医生给他给了个方子,需要活猫头鹰作药引子。活猫头鹰哪那么好找,他就找王猎户帮忙。一连吃了16个活猫头鹰。他吃人家的猫头鹰,却不愿给钱。

王猎人收不钱,一点办法没有,但他不再去捕活猫头鹰总行吧。

刘主任的头痛病又犯了。只有再去求猎人帮忙,不过,当联保主任的人,自有调整情感的法门。他上门不谈猫头鹰,先给王猎人作媒。

一说到讨老婆,王猎人脸上由阴转晴,再谈下去,便有几分笑意。

王猎人年近40,终生未娶。在联保主任家,他见过王长娇,高高大大,是副很会生育的相,不免喜出往外,一口答应。那16个活猫头鹰也不要钱了,又四处张罗,倒借了一笔钱,送给刘主任作“保费”,把黄长娇保回家。

杉皮墙壁,杉皮瓦,尖尖的屋脊,倒映在水草飘舞的小溪。王猎人的家在大山深处,很美,也很穷,与世隔绝,犹如另一个世界。

黄长娇是共产党的干部,岂能随便与人作妻,一连数日不上床。后见王猎人一贫如洗,确实是受苦人,人又老实,娶妻不易。花费那么多钱财,自己跟他斗,不肯嫁他,他将终生无妻,不就害了他。天下穷人是一家,穷不帮穷谁帮穷!想来想去,只得委屈自己将就与他生活。一年后,果然生了一个女儿。

那年冬,王猎人上山打猎还债,不意,让一群饿狼围困。经过殊死搏斗,伤痕累累,逃回家中,医治无效,一命呜呼。第二年春,贫病交加,女儿也夭折了。

孤身一人,黄长娇经常以借赴圩为名,到各乡镇、县城,寻找地下党组织,党组织早被破坏,一次次希望而去,失望而归。

不久,她被另一个联保主任抓住,又卖了一回,给人作妻。一年后,又生了一个女孩,并在贫困交加中再次夭折。

1941年“皖南事变”发生,国民党掀起一个新的反共高潮。联保主任脑子一转,又把黄长娇作为共产党员抓了起来,拘在家里“服役”。

过了一个时期,国共合作的局势依然,刘主任又打主意拿黄长娇卖钱。武阳附近的人,大都知道底细,不易上当。刘立生便到偏远山区特色对象。

新圹村是武阳乡最山的村庄,有个农户名叫陈殆兴,近50岁年纪,还没闻过女人味,听说有便宜女人,就借了几十块银洋作“保费”,娶黄长娇回家。

从此,黄长娇隐姓埋名,在大山深处耕作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。这期间,别说学文化,即是先前识得的字也全部忘光了。在陈殆兴家,她先后生养了三个女儿,因生活困难,二女儿抱给别人作童养媳。

山太高太深,隔断了天,解放的讯息隔了近一年才透进去。地方政府一直在寻找黄长娇,因其改名为王水秀,找了一年多,把她从深山里找到。党组织认为,黄长娇在对敌斗争中坚强不屈,也有人认为:她嫁给穷人是可以,但一次次按敌人的安排去嫁,也是一种妥协。属于资产阶级、小资产阶级情调。

革命成功,唤醒了她对“红色小知”的久远梦幻。黄长娇多次要求去学习。1951年,她被派往北京,在中央党校学习二年。学习毕业,分配工作。本可留在北京,但想到一字不识的农民丈夫,3个孩子,又志愿回到瑞金。

毕业于中央党校,可算是一位“红色小知识份子”。从北京,她不仅带回来一张毕业证书,还带回来一点点属于女人的东西--半支口红,半瓶香水。爱美,这是女性本能,这本能(口红、香水)却给她带来祸事。

她担任了瑞金县副县长,主管文教卫生工作。那一阵,苏联老大哥热爱跳舞的毛病,一阵风似的传染到中国。赣州有外援项目,县里也接待外宾,就传染了热爱跳舞的毛病。当时,中国很穷,在内地,跳舞算奢侈的活动。可是,国际形象十分重要,上级要求,不但要把舞跳好,还要尽量注意仪表。黄长娇身材高挑,正好与牛高马大的外国人配对跳舞。她就涂了口红,搽了香水。舞场上飘浮着一缕缕香味,许多人经过她身边,都情不自禁作深呼吸。

大家都说香水好香,口红好红。

时过境迁,中国与苏联闹翻了,友谊变成了仇恨。大家不能拿苏联怎么样,却比赛似的,说苏联的坏话,说是最看不惯男人女人抱在一起乱扭乱跳,乱七八糟,动作与乱来的动作差不多。说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,很臭。说她是典型的“红色小资”。

“红色小资”即红色的小资产阶级。她一听,警惕起来。知道,“红色小资”搞不好会变成“白色小资”首先要保持红色本质不变。为此,特别注意严格要求自己,留下几个故事。

她40来岁,当了副县长,仍把长她20多岁,年近70的农民丈夫陈殆兴,从大山里接出来,扛着锄头尿勺种点小菜。陈殆兴是个地道的农民,长年劳作,背已有点弯曲,沟沟坎坎的皱纹,布满黝黑的老脸。二人坐、行在一起,常被人错认为父女俩,闹出不少笑话、传说。对此,她毫不在乎并且暗暗高兴,认为:革命者,就是能够委屈自己。人生在世,吃苦头不是坏事,吃亏或许是好事。

黄长娇还有个弟弟,在赣县老家种田,生活很苦,多次到瑞金探亲。黄长娇当县官,要为其安排个工作,并不是难事。但她姐弟双方都没有那样做,其弟,至今仍在赣县老家种田,过着十分艰苦的生活。非但是弟弟,黄长娇连自己的几个亲生女儿,也没有安排工作,到她离休后,才自己报名进县水泥厂,当了大集体编制的工人。

“文革”期间,她被打倒,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。有人搜查时看见口红、香水,认为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。定她为即小资产阶级,也有人看在她没有抛弃农民丈夫,没有以权谋私的事实上,认为其没有忘本,没有腐化堕落,仍属于“红色小资”。

随着运动深入,刷颜色与命名的游戏,不断变化翻新,她由红色又转为白色,白色转为黑色,被命名为:瑞金县的三把大“黑伞”之一。成了县里招降纳叛的代表人物。每次游街示众,“叛徒”、“特务”、“走资派”长长的队伍,最前头往往就是三把大黑伞。

所谓的三把“黑伞”,是指县长与二个副县长,其实,这三个县长,却是一家人。

县长名叫刘辉山,也即是原地下党的区委书记,有名的“红色保长”。另一名丁副县长,也是老干部,现在二人均为黄长娇的儿女亲家。

三把大黑伞,统统关在牛棚里,既然冠以“黑帮”的头子,挨打、挨批斗也最多,伤情也最重。

一度时间,不知怎么,县里大开杀戒,突然就叫“地富反坏右”份子紧急集合,押送到绵江河畔,执行处决。一时刀光闪闪,人头落地,哭声震天,血流成河。消息传到中央,十万火急指示:刀下留人,却也杀了不少。若不及时制止,灭杀完了“地富反坏右”份子,即轮到灭杀“叛徒”、“特务”、“走资派”。

“红色恐怖”一阵一阵,来去不定。

“叛徒”、“特务”、“走资派”们,人心惶惶,朝不保夕。虽未急杀,缓“杀”却在日日进行。一面狠打成伤,一面不准服药。不知从哪里,三把大“黑伞”,找到个治伤的偏药方:吃尿。

一时间,流行吃尿。

初时,是吃童子尿。但有些伤痛吃童子尿不管用,就吃尿垢。当时,许多房子背后,楼梯下面搁置一口大缸,作为“小便处”。三把大“黑伞”,便悄悄地去倒尿垢吃。所谓尿垢,即将一缸尿水倒去,沉底的那点浓渣就是尿垢,当地人又叫“尿膏”。三个人,不知“偷”吃了多少尿垢。伤势有轻重,吃尿有多少,吃尿、吃尿膏最多的是刘辉山。

身痛、心痛交加,那是万般屈辱的服“药”。怔忡这症,由长期心中大郁不解,积压而成,一味药岂能解千般愁?无情的尿,只能加重无情之痼疾。

每每吃尿膏,堂堂的县长--刘辉山,泪水迸流,死的念头油然而生。他说:“死了算了,以死来证明自己历史的清白。”

国民党的牢房,黄长娇坐过七次,加上这次“文革”进牛棚,共计八次坐牢,这次是刑期最长的一次。身高体壮的黄长娇,可说,是在一次又一次坐牢中成熟起来,她志坚如钢,最经得打,也最看得透。面对冤屈、死亡、历史和清白,她自有见解,神情自若地说:“死,只能证明罪过。历史,是人写的,你不在了,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什么罪过都往你头上套。命长才吃得饭久,活得越久说得越久,总有一天,什么都说得清楚!”

“对,我们不能死,一死就是畏罪自杀,一起搞地下工作的同志,就更讲不清楚,要受更多苦。”刘辉山到底是“红色保长”,过去,“白色恐怖”中受的苦更少,如今承受挨打的功底不够,面对亲人,时而声泪俱下。命运让他重新补课,却也挺了过来。

挺过来了就是铁汉。

熬过“文革”最艰苦的日月,“红色小资”黄长娇离休在家,守着老街几间小屋,随儿子生活,默默度日。

细雨霏霏,1993年清明节前。黄长娇因心脏病住院,治疗数月,病情好转,出院。

那天,在家歇息,忽见电视屏幕,出现中央一首长追悼会。追忆逝水年华,此公丰华正茂,亦是当年熟人,中华苏维埃共和国,“二苏大”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,原是一块办公、开会的……别来沧海事,思罢暮天钟。

夕阳斜辉,晚风拂面,追忆悼念中,她乘一缕轻风悄悄地滑向了永远,终年84岁。

身后留下三女一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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